2011年12月17日 星期六

陳文成博士紀念獎:鄭傑方/請給我們的島嶼想像的權利,好嗎?

請給我們的島嶼想像的權利,好嗎?/鄭傑方

《溼地 石化 島嶼想像》閱讀心得
一、
對我而言,童年記憶的輪廓大多建立在海岸與潮間帶上。

從出生的時候開始,城市雖然身為我的母親,卻不盡責地要我持續掙扎才能茁壯。一次又一次,我就像剛孵化的紫斑蝶幼蟲一樣,得自己學習辨認能啃食的是毒性較低的嫩葉,而不是大片的老葉;就算長大了一點,想要攝取老葉所含有的養分時,仍得先切開葉片中肋,讓蘿藦科引以為傲的植物鹼減少一點,才能安心食用。雖然那乳白的汁液,乍看之下就與牛奶同樣鮮甜。
彷彿失去耐性的兒童般,城市開始嫌棄我這個老是體弱多病的孩子,就像先民們拿著刀槍與火把驅走了毒蛇猛獸,城市也架起高聳入雲的煙囪,不遺餘力地逼我退到他們心目中繁華世界的邊陲。
1998年,台塑王氏企業六輕於麥寮開始營運。那一年春天,我剛滿四歲。

與海洋相遇其實是在冬天,一個海風凜冽的季節。由於母親沒有空閒一直照顧總是生病的我,輾轉地我被送回位於彰化鄉下的娘家──溪湖──一個似乎以葡萄聞名的地方。不過,在我迷濛的回憶裡,最有印象的不是田尾的花卉、二水老是闖入果園大鬧的猴群或是八卦山上滿池子慵懶的巴西紅耳龜,而是只要風一吹我眼睛就睜不開、滿地都是蚵仔殼的王功海邊。第一次看到在地上一大群一大群奔竄的和尚蟹,白色又帶點淡藍色的身體旁只有兩隻小小的蟹螯,連對年幼的我都構不成威脅。而當我一靠近,整個蟹群的移動就彷彿從天上落下的雲朵。
嗯,和尚蟹群比起遠方天空老是烏黑的雲系更顯得潔白,那個海面上長著巨人手指的黑色天空。
儘管海風以萬馬奔騰的氣勢讓我喝醉似的搖搖晃晃,但在外公擔心我著涼的呼喚聲中,我才發現我那看遍中醫、西醫也止不住的鼻水,已經不再流了。
從那個時候開始,每逢假日一有空我就會纏著父母親,要他們帶我到海邊玩。無論是八里挖子尾長滿胎生苗的水筆仔、關渡被野狗追著跑的小水鴨群、曾文溪口一隻隻熟練爭奪廢棄漁塭中吳郭魚的黑面琵鷺,或是大城那一大群飛起來只能看見白色肚子的大杓鷸。

二、
為什麼不選擇能創造多樣性生命,維繫環境,讓我們心靈與文化都得以成長的溼地? 【編輯室--溼地 石化 島嶼想像】
沿海濕地的類型包括紅樹林、河口、鹽沼、灘地、瀉湖、漁塭與鹽田等。溼地長久以來被認為是荒蕪的爛泥灘,蚊蠅孳生的不毛之地,往往成為棄置垃圾、開發工業區、築堤、填土築路或闢為建地時被優先考慮使用的地方。
【中興大學生科系林幸助教授--台灣沿海濕地的碳匯生態服務】
曾經為躲避政治迫害而不得歸鄉的陳芳明教授寫過這樣一段話:「當我們把回不去的原鄉稱為是荒野時,所有的心靈其實已淪為廢墟。」畢竟想要暸解這個世界,靠的不僅僅決定於感官,也決定於心靈。但很可惜,那些退潮時裸露在海岸邊宛如爛泥巴似的泥灘地,在企業領袖、政治家心中名為「進步」的地圖上,是一片超過四千公頃的嘲笑與污點,對他們而言,他們不需要只存在於紀錄片中以柔和光線鋪陳的小漁村,或是傳說漲潮時能夠在潮間帶馳騁的牛車。

一群無法尋找泥灘上角眼沙蟹快速移動的足跡、小燕鷗輕盈腳印的人們,穿著筆挺的西裝坐在冷氣房裡流著汗,向地圖一眼瞥去便宣稱這只是塊荒蕪的爛泥灘。

於是,2010年4月,我16歲,由中油、遠東、富邦數個財團合資組成的國光石化開發案,進入二階環評。預計興建的地點正是彰化大城鄉西南隅海岸。而那片工業局計畫填海造路的海域中,住著一群以媽祖為名的白色精靈。

三、
自從將名字簽上環境信託的認股書後,不斷有朋友、長輩們質疑我的選擇,斥責說我不顧國家經濟、要求我這個外地人不要自以為是地反對大城鄉的「大事」。頓時我就像是隻誤闖大捲尾領域的熊鷹,狼狽地被不講理的烏秋打落了幾根羽毛,幸好掉下的不是珍貴的飛羽,我還擁有能繼續作戰的勇氣。在各領域學者所提出的總體報告──【學界反對國光石化在彰化設廠分析報告】中很清楚的指出,石化產業對台灣內部社會經濟貢獻度並不高。從就業人口數來看,台灣石化產業中上游的總就業人數僅僅只有三萬三千人(佔台灣總勞動人口的0.3%),但國光石化卻信誓旦旦地說一旦設廠將提供兩萬個就業機會。不過就以先前六輕為例,麥寮六輕營運後,雲林漁業從業人口減少了一萬人。

(加加減減下算出的一萬個就業機會,對年輕人返鄉的吸引力能夠和那一條條每年返鄉繁殖得翻越瀑布、懸崖的鮭魚一樣強烈嗎?)

而我們國家政府對經濟的思維依然與六十年前殖民台灣的日本總督大同小異,對於只要興建石化業消耗環境資本,國民生產毛額(GDP)就會向上提升有著無上的信心。但多位經濟系教授根據主計處的統計資料表示,國內石化產業上中下游對全國生產毛額的貢獻不超過4個百分比,但媒體卻引用「產值」的資料宣稱石化產業佔全國GDP超過10%,使我們知道原來從事石化產業是不需要成本的,因為以六輕的資料計算,將產值減去成本後的GDP只佔全國的0.39%。

(看來石化產業就像是一隻把卵產在「台灣巢」裡的杜鵑鳥?)

正當我們努力計算一座石化廠能帶來多少效益的同時,卻忘記了有一群不需要石化廠也能有尊嚴地活著的人們,一群與大地、大海共生的人們。國光石化開始營運後需要用掉大量的水,但是濁水溪哪有這麼多的水可以讓工業使用?於是政府用人民的錢築起了攔河堰,把河攔下來,把農夫灌溉要用的水攔下來,把老百姓生活要用的水攔下來,把原本要留回海洋的水攔下來。於是,農田沒水了,枯萎的稻桿在陽光的照射下與飽滿的稻穗一樣澄黃;乾渴的人們等不到甘霖落下,只好花大錢抽出貯存在地層幾千幾萬年的地下水,漸漸地,地層變薄了,搭在地面上的房舍,彷彿蝴蝶羽化時褪下的蛹殼在微風輕輕地拂弄下,搖搖晃晃。

整個島嶼的未來,也因此變的搖搖晃晃。
四、
岸邊拋竿的釣客喲喝著,要我別靠太近以免被他們甩出的釣鉤給割傷。在海風無情地怒號下,我微微伸出舌頭舐去唇上的鹹味,聲嘶力竭地向靠我最近的釣手喊道:「這裡,可以釣到魚嗎?」「浪花裡,滿滿的都是魚!」看著幾個大浪外,若是不仔細尋找根本看不見、正載浮載沉著的浮標,臉上似乎被時間與鹽粒點綴上風霜的老釣手冷冷地回答我,他凝視浮標的眼神就彷彿下一刻浪濤中綁上魚餌的釣鉤即將會受到魚群地青睞般全神貫注。站在彰化海岸的泥土上,我想起了吳明益教授在書序言中最令我震撼的短句:
而這本書的每個短句,都含有對島嶼未來的想像。
【吳明益--沒有旁觀者的年代】

難道,我們就這樣任由吐著黑煙的石化巨獸,佔據睿智的漁人們原先凝視大海堅毅的眼神?難道我們就這樣讓廢氣中污染的塵埃滲入老農夫滴落的汗珠?難道我們就這樣,準備一個只能在課本中欣賞白海豚頑皮的模樣、出門得戴上高科技防毒的口罩、只剩一片乾涸溼地的世界留給與我們有著相同血脈的子子孫孫?

這麼多年了,我們還是只能站在地下室的某個角落,掉幾滴眼淚而已嗎?
【吳明益--沒有旁觀者的年代】


不,就連賴和也會哭泣,賴和也會抗議!
【陳萬益—信息的傳播:報章媒體專文報導】
請讓我們,有機會選擇符合這片土地健康的經濟體系,讓我們未來的島嶼,有無窮生命力想像的權利。好嗎?


鄭傑方:
把夢想以文字記錄
用文字刻劃下自己生活的點點滴滴
期待有一天自己的文章
讓閱讀過後的人心中湧起滿滿的感動
從小走進台灣的自然裡
是個太久沒去山上
就會覺得快生病的高中生

得獎作品評語:
作者的年少軀體,佇棲著一個老靈魂?
1994年出生的作者,透過憶寫自我的童年生活經驗,折射了台灣發展石化工業底下諸般荒謬的,卻又真實的圖景。新世代的台灣孩子,對於島嶼的未來,有著憧憬與想像,我們這些「大人」還能落後嗎? -魏貽君